我们在追剧和看小说时,经常会遇到困惑,即我们对古代的钱没有概念。我研究生是读历史的,经常被人问到下面这些问题:
“哎,问一下,清朝时,一两银子是不是就等于1000个铜钱?”
“一文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块钱还是一毛钱?”
“我有一枚咸丰通宝,背面写着‘当十’俩字,意思就是当时使用这钱的时候,一个能当十个花吗?”
“我看影视剧里,清朝的人在花钱的时候,也有给碎银子的,也有给铜钱的,也有直接给银票的,还有给外国钱的,看得我一头雾水,这些钱之间怎么换算啊?”
“影视剧里,皇帝赏赐大臣几百两、一千两银子,这些银子有多少斤?”
…………
朋友们,你是不是也有很多的问号?
要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,不能坐在这里瞎琢磨。我们有必要来个“穿越”,回到“历史现场”,看看当时的人是怎么花钱的,当时的物价是怎样的,来寻找答案。怎么“穿越”?我们要翻看当时的人写的书、日记以及回忆录。
我读研的时候,就留意到一些相关史料,一直也没有整理。现在,让我们跟随这些史料,回到晚清的“历史现场”,一起来推理一下上面这些问题的答案。
清代的货币是一种银铜并用的双本位的制度。在1850年到1912年间,物价和收入用银两和铜钱来表示,流通的主要货币是白银和铜钱(也称制钱),两种货币有各自不同的使用范围,一般情况下,大笔交易多使用白银,民间小额交易则使用铜钱。因此,我们有时候在影视剧里看到,顾客吃三五个小菜也使用银子结账的桥段,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,那是编剧的臆想。
晚清市场上,大笔交易才使用银子。
在晚清货币市场上,还通用外国银元(主要是墨西哥银元、西班牙银元和英国银币、日本银币)、大清银元、制钱、大钱、铁钱、户部银票、大清宝钞等等。
我们试着解答文章开头提到的问题。
①一两银子是兑换1000文钱吗?不是,平均兑换1670文钱
清朝的时候,一两银子能兑换多少文钱,在每年每月都是有浮动的,不会有恒定的数字,合理的方法是,选取一段时间的兑换比率,然后取平均数。在这里我们采信张德昌先生的统计。
一库平两银子重37.31克,1000两银子就重74.62斤了。
有条友问,一两银子多重呢?一两一般默认指的是库平两,一库平两银子重37.31克。我们有时候在影视剧里看到,皇帝赏大臣1000两银子,这时候往往就有个小太监轻轻托着个盘子出来,大臣接过来谢恩,俩人好像都很轻松的样子,是这样吗?现在我们知道1000两银子重74.62斤,装在托盘里,不是那么容易轻轻举起的。
我们现在见到的“当十”“当百”大钱都是在咸丰年间才开始出现的。大家会问,这一文一个的小制钱用得好好的,为何要铸造“当十”“当百”钱呢?我们还得从太平天国运动说起。太平天国运动主要发生在长江流域,它大大动摇了清政府的统治。受此影响,清政府被迫在咸丰初年在财政层面进行“创新”,一是创设厘金制度,靠其生财,充当战争经费、行政经费等各项开支,因其与本文无关,此处不再赘述。
咸丰通宝,背书“当十”钱。
第二就是开铸“当十”“当百”等大钱。直接原因很简单,因为铸造铜钱的原料滇铜产自云南,太平军带来的战事,导致道路不通,云南之铜无法运出,清政府铸造铜钱的原料只出不进,只能省着用,无奈之下铸造“当十”“当百”大钱,按照制度设计,是一个当十个用,当一百个用。但很快就被现实打脸。这些新铸的大钱,并不大,比原来的一文钱大不了多少,朝廷在钱背后印上“当十”俩字,可老百姓又不傻,因此民间并不认可,一个“当十”大钱,顶多当三个制钱,意思就是其实际购买力相当于3个制钱。
一枚“当十”钱的购买力约等于图中3枚制钱。
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?我给大家推导一下,请往下看。
③为何最多只能当“三”,我们来计算
有读者读到这里或许会问,你又不是从清朝穿越来的,怎么就说得这么言之凿凿。我们可以根据在晚清有过生活经历的人所留下的资料来推理计算啊。
已知条件是,一吊钱等于1000文,假如一个“当十”钱等于10文,那么,理论上一吊钱可以换100个“当十”钱。事实并非如此。
首先,我们看在大清同治十二年(1873年)来到北京的日本人小栗栖香顶在其所写的《北京纪事》一书中的记载:
我不我不知道一吊钱怎么算,叫伙计拿了一个洋钱上钱店去卖,伙计拿来当十钱八吊五百,回票曰:“京都当十钱四十九个为一吊”。
小栗栖香顶从日本来华,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,对什么事情都感觉新鲜,因此就记下了他在北京第一次用洋钱换铜钱的记录。从他的记录中,我们至少能得出两个信息,一是他用的是洋钱,在晚清市场上,一个洋钱约合0.65到0.7两银子;二是一吊钱等于49个“当十”钱。
历史学中,我们说孤证不立。如果只有这一个记载,我们还有理由怀疑他的真实性,但我又找到了一个证据,曾在晚清生活过的齐如山在其回忆中也提到过一吊钱等于49个“当十”钱:
约在光绪二十三、四年(1897、1898年),彼时余正肄业同文馆,每于星期日恒往同学家吃便饭,如有四个菜、四个碟,饮酒吃打卤面,所费不过当十钱两吊,即九十八枚。
齐如山(左)在其回忆录中,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史料。照片中间这位是梅兰芳。
通过这两处记载,我们就明白了一个赤裸裸的显示,即一吊钱既等于1000文,又等于49个“当十”大钱。
那一两银子能换多少个“当十”大钱呢?我们继续计算。
小栗栖香顶说,他用一个洋钱换了“当十”钱八吊五百即 417枚(49×8 49×0.5≈417),那么一两银子可以兑换“当十”钱约596枚(我们此处选取一个洋钱合0.7两银子,417÷0.7≈596);进一步计算出一枚“当十”钱可以兑换制钱约2.8枚(1670÷596)。您看明白了吗?
行文至此,我的结论是:一枚“当十”钱等于2.8枚制钱,现实中,四舍五入,相当于制钱3文手里有“当十”钱的同学,别再跟人说,我这枚钱在清朝时一个当十个用了,它真当不起。
④一个小结
论证的过程,您可以细细品。我简单做一个论点小结:一是1两银子平均兑换1670文钱;二是1两银子可以换“当十”钱约596枚;三是1吊钱等于49个“当十”钱;四是一个“当十”钱,四舍五入可以当3个制钱用。
我们接下来谈谈晚清的物价水平。
要看晚清的物价,不能空口胡说,还得找在晚清生活过的人的论述。我们再找找其他人的记载,看看晚清人士在衣食住行方面的开销。
①衣
光绪八年(1882),京官李慈铭花7两银子购入一件羊皮马褂;光绪九年(1883年),京官李慈铭用1.4两银子买了狼皮暖鞋一双;同治十二年(1873年),小栗栖香顶在北京定制了一床十斤重的棉被,连工钱一共花了“当十”钱32.5吊,合银子约2.67两;买了一件上好的羊皮袄,花了21两银子。光绪十年(1884年),李慈铭用2两银子,买了夹裤一条。
晚清京官李慈铭,著有《越缦堂日记》。
②食
我们来看戏曲理论家齐如山(1875—1962)在《齐如山回忆录》的记载:
在光绪二十六年(注:1900年)以前,三十年之久,物价可以说是没有变动过……鸡蛋永远是三个小制钱一个……麦子面粉每斤是十五枚小制钱。
齐如山的这段话,明确指出,鸡蛋3文一个,面粉15文一斤。我们可以用现在鸡蛋价格和面粉价格来进行比较。
鸡蛋和面粉因为质量等因素,没有统一的价格。我今天(2020年4月25日)在网上查到,某品牌鸡蛋30个卖30元,合一元一个。可以说,在购买鸡蛋方面,晚清的三文钱和现在的一块钱购买力是一样的;今天在购物网站查到,某品牌面粉5KG售价是25元,合2.5元/斤,在购买面粉方面, 晚清的15文和现在的2.5元的购买力是一样的。
在鸡蛋价格方面,何刚德在《春明梦录》里还记载了一个内务府贪污的例子,转录如下:
德宗(光绪)在书房,曾与翁文恭师傅闲谈,便问师傅:“早起进内吃何点心?”翁对曰:“每早吃三个鸡蛋包。”德宗曰:“师傅每早点心,要用九两银子。”
在这里,我们可以看出,光绪是受了内务府的蒙蔽,认为鸡蛋是三两银子一个。其实呢,是三文钱一个。三两银子大约可以买1670个鸡蛋了(3×1670÷3=1670),从中我们看到内务府的贪污程度。
翁同龢每天早上吃三个鸡蛋,所费不过九文钱。光绪还以为是九两银子。
说完了鸡蛋和面粉的价格。我们再来看看其他食物。
小栗栖香顶请朋友在京师宝兴楼喝酒吃饭,席中还点了海参,酒菜还不错,一结账,是七吊“当十”大钱,也就是说343枚(49×7=343),合银子0.58两(343÷596≈0.58)。半两多银子,就能有头有脸地吃喝一顿了。他有次在北京南城逛街,买了一个菜包子,付了“当十”钱一枚。
京官李慈铭是个吃货。他在同治十三(1874),在广和楼花掉了54两银子。
③住
1865年,高官文祥在北京租了一套普通的四合院,一年的租金是38两银子。在住的方面,张德昌在《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》中写道:
李慈铭虽然以月租八两,住着保安寺巨宅,但仍希冀更高的享受。他看到了什刹海一座楼房,晶窗华敞,是荣禄每月以六十两租居的房子。
可以看到,李慈铭的房子年租金是96两,他1871年初来北京时,在旅店包了四个房间,每月房钱是8.6两银子;荣禄的房子年租金是720两。荣禄是谁?慈禧亲信、文华殿大学士啊,他花720两租的房子,住宿条件应该是很高档了。
日本和尚小栗栖香顶住在庆丰店,一个月的房租是5.29两银子。
通过这方面的介绍,我们可以看到,一个月几两银子,就可以住着还不错的房子了。
我现在在深圳宝安租的公寓大约18平方米,月租金近2000元。我觉得这2000元的住房条件,与李慈铭每月8两银子租来的四合院完全没有可比性,也比不上小栗栖香顶每月5.29两银子住的旅馆。
李慈铭租的四合院与此图中的四合院结构和布局类似。
李慈铭用每月8两银子租到的四合院,条件很好。有房20多间,有轩有圃,有花有草,气派宏阔。同治五年(1866),李慈铭花280两银子买了一位歌娘为妾;光绪十三年(1887),又花了180两银子,买李氏为妾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由此我们知道,在清末花个一二百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女人为妾了。
④行
清朝时,生活条件好的人家,基本都有自己的马车、骡车,这相当于现在的汽车。一般的骡马20多两银子一匹,好的可以卖到100多两银子一匹。光绪十四年(1888),李慈铭花53两银子,买了一匹马。
翁同龢在同治九年(1870年)六月十一日的日记中写道:
以八十金购置铁琴车马骡凡三物,马固良且有鞍辔,骡尚可用。
晚清时的马车,相当于现在出行的汽车。
从上海到北京之间的旅行费用是相当昂贵的。晚清外交官黎庶昌记载了他在1876年从上海到北京的一次旅行:
自上海到天津用火轮船,自天津到通州用中国的夹板船,通州到北京用骡车……两人同行,上海到天津轮船价一百两,天津到通州船价四两,通州到北京,马车价一两。
晚清宁波夹板船。黎庶昌从北京到通州乘坐的夹板船应与此类似。
笔者感叹,那时候出行真是贵啊!一张上海到天津的船票是50两银子,一个人的船票,比李慈铭在北京半年的房租还多。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,晚清交通的不发达了。我今天(2020年4月25日)查了一下,从上海飞天津的机票,最贵的是845元起,最低价是398元起,相比而言,既省时又省钱。
在本文中,我们深入“历史现场”,根据当时人的记载,分析了一两银子和制钱、“当十”大钱之间的兑换比率。我们还分析了“当十”钱并不能当十个用、1000两银子重两是74.62斤等。我们重点考察了晚清衣食住行方面的物价和货币购买力,并简单与现在的物价进行了对比。我发现,比较而言,晚清的房租比现在便宜,但是出行的价格就相当昂贵了。
在本文中,我列出的数据,大多给出了计算过程,并不一定合乎历史事实,但自信“虽不中亦不远矣!”
参考资料
1.\t【美】何天爵:《真正的中国佬》,光明日报出版社,1998年;
2.\t邵义:《过去的钱值多少钱:细读19世纪北京人、巴黎人、伦敦人的经济生活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,2010年;
3.\t杨端六编著:《清代货币金融史稿》,武汉大学出版社,2007年;
4.\t张德昌:《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》,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,1970年;
5.\t彭泽益:《十九世纪后半期的中国财政与经济》,人民出版社,1983年;
6.\t【日】小栗栖香顶:《北京纪事》,中华书局,2008年;
7.\t陈明远:《文化人的经济生活》,文汇出版社,2005年;
8.\t李慈铭:《越缦堂日记》,广陵书社,2004年;
9.\t徐珂:《清稗类钞》,中华书局,1984年;
10.汤象龙:《中国近代财政经济史论文选》,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,1987年;
11.魏建猷 :《秘密结社与社会经济》,上海书店出版社,2007年。
版权声明: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,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。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,不拥有所有权,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。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/违法违规的内容, 请发送邮件至 举报,一经查实,本站将立刻删除。